轉眼又到了離家的時候,媽媽在高鐵站外目送我,我幾步一回頭,揮手笑著大聲說拜拜,進站安檢前淚水卻還是濕了眼眶。
也許不少人對於家的情感都很複雜吧,在早幾年我其實還是很想逃離開這一切的,逃開這些來自家庭的反對、貶低、諷刺、攀比、懷疑、控制…… 所以那時候我迫切地想要經濟獨立、人格獨立,想要自己去做選擇,想去走自己想走的路,而非親人們所期待的。我仍能清晰地記得 2020 年,那會兒剛畢業,因為職業選擇等等問題與家人大吵過許多架,甚至曾聲嘶力竭、信誓旦旦說我永遠不會再回家,後來也確實有兩年以疫情等等為藉口沒有回家。
轉眼竟然已經工作了三年,費了很大力氣不斷去和媽媽論述我選擇的合理性,她的態度也從最初的質疑、否定,慢慢多了幾分理解和鼓勵。
如今再回家,發現那些我曾經拼盡全力去對抗的東西,也許早就柔軟了下來。儘管從前的我也十分任性和蠻橫,但是那時媽媽都有著絕對的權威去做判斷和管控,而今,我卻在很多相處的細節上感受到了媽媽的小心翼翼。
在幫助媽媽一步步設置新手機的過程中,看到她像學生一樣笨拙地、膽怯地操作著,就想起來念中學時她耐心地教我解數學題、小學時陪我寫日記的場景,她曾經是那樣的無所不能。媽媽是那樣的聰慧、踏實,人也很機靈,可謂是心靈手巧,可惜遇到 20 世紀末的打破鐵飯碗,後來又被困於家中瑣屑之中,實在是痛心她的這些犧牲,真是意難平。
中學時不理解她那些對我學業嚴苛的呵責,大學畢業後也不理解她對於讓我考編制的熱衷,現在想來,大概只是因為她不希望我重蹈覆轍吧,想盡自己全力幫我避開她曾經踩過坑,儘管很多時候都用了不那麼合適的方式來表達,甚至搞得母女兩敗俱傷。很多年我都認為媽媽對我的愛是有條件的,是因為我考了年級前十,是因為我去了一本大學,她才喜歡我,其實是也不是,她的那些恨鐵不成鋼,只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愛我而已。
我在一天天變得更強大,而媽媽卻在慢慢衰老,我似乎很難去接受這件事,原來在內心深處,我仍舊想心安理得地做個被保護的小孩子,我遲遲不肯踏入成人世界,我還沒有做好去承擔更多責任的準備。
雖然這些年我一直叫囂著要證明自己,要去反抗什麼,我的語氣那樣篤定、那樣自信,但是其實我很脆弱的,我根本沒有我向媽媽展現的那般強大和堅定,我也有好多迷茫和絕望不知如何言說,這些年我卻總是報喜不報憂,不敢與家人講述我心底的那些恐懼,我怕他們知道了心疼,也怕被斥責,更怕他們因此讓我不要再闖蕩了,也明白他們也許心有餘而力不足,所以寧願自己扛著,輕描淡寫途中種種,這也許是爭強好勝,又也許是為了讓家人相信我,相信我的能力,相信我的選擇,相信我不再是單純幼稚的小童,相信我可以依靠我的雙手去盡力靠近我想要的生活,相信我足夠強大到可以去保護他們。
這幾天收到不少親戚們對於我未來打算的詢問:“為啥不去考體制”,“怎麼還不談男朋友”,“女孩過了 25 就是剩女了”,“別挑了”,“還要繼續在北京漂著嗎”…… 儘管我煩透了這些沒有邊界感的行為,也並不認同其中的一些價值判斷,但是其實我也多次拷問過自己,究竟要不要回陝西,回到父母身邊。可作為特定時代的產物 —— 三線建設的廠子弟,我其實並沒有所謂的家鄉容我回去就業,既然如此,反正都是要離家,要背井離鄉,要獨自去面對一切,那麼近點還是遠點,是不是差不多呢?我其實也不知道。
不論是離開或是留下,都沒有那麼容易。也許是年歲漸長,從桃花源走出後,對世事艱難有了更多認識,我沒了幾年前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,也不再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豪氣,卻多了許多顧慮,在一次次的焦慮後發現,許多問題在當下也許是無解的,那麼,我就還是帶著問題繼續上路吧,好好去過每一天,好好學習技能,好好閱讀寫作,好好工作賺錢,給足自己和家人安全感,多關心他們,買點他們需要卻捨不得買的東西,盡自己所能幫他們提升生活的幸福感。
如果我不斷變得更加強大,如今困擾我的種種問題,也許在未來會找到解決的方法吧。
而這些我所牽掛的人與事,是我放不下的,也是讓我不至於放棄自己的存在。
被保護了那麼多年,接下來我也應該快快成長起來,去守護我想要守護的人。